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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若寥愣了良久;然后他猛地明白了何愉的意思。
“谎言,无耻谎言!”
他遏制不住自己心头迸发的怒火,凄厉地高声叫道:“你毒死了我父亲,还要来无耻地污蔑他!
你还如此肮脏地诬蔑姑母,你的妻子,你孩子的母亲!
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肮脏丑陋的人心?!”
“肮脏丑陋的向来不是我,更不是你姑母,而是你的父亲。”
何愉对他的辱骂无动于衷,“他号称对你娘痴心到死,愿意为你娘付出全部;在你娘死后,发誓无云不起风,发誓再不出山,眼中再也看不见一个女人,发誓会像疼爱你娘一样疼爱你——到头来他唯一做到的,只有不出山这一条。
我倒真想知道,他到了九泉之下,究竟有何面目面对你娘。
寥儿,难道你就从来不曾恨过他?你出生到现在,他从来不曾公正地对待过你,从不曾给过你丝毫父爱,他带给你的永远只有无休止的仇恨和惩罚——整个山寨有目共睹。”
“他是我爹!
是我害死我娘,他当然有权力恨我……”
“你说得服你自己吗,寥儿?”
何愉平静而深沉,一眼看透了他的心底:“你敢说你从不委屈,对他从不曾有丝毫怨恨?你敢说这一年没有他,不是你平生最轻松最快乐的时光?你敢说你梦到他的时候不会惊醒,不会庆幸一切不过是一场恶梦?”
“他是我爹!
……”
沈若寥再也支撑不住,只能徒劳地举起手来捂住脸,却阻挡不住眼泪哗哗地奔涌出来,顺着指缝往下滴淌,将他的一切伤痛和孱弱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三叔面前。
父亲死了一年了;一年了。
阴魂不散,阴魂不散——闭上眼睛,大片大片褐色的陈旧血迹依然触目惊心地遍布视野,压得他透不过气来;一时间他完全忘却了右腿断骨的伤痛;只有胸腔里震到头昏耳鸣的闷痛。
还要多久,还要多久——究竟有没有可能彻底摆脱?他明天就要死了,他要带着这样一个漆黑的记忆,这样一个永恒的阴影,这样一个绝望的伤痛,永远带在身上,带入阴曹地府,甚至带入下一个轮回——
何愉深深看到他心里。
“寥儿,是时候该让你知道你爹的过去了。
他在你心中的形象,脱离现实而近乎神化;你根本一点儿都不了解你爹。
你从不留心你爹的生活,你对他所有的印象,全都是他自己在你面前摆出的完美和高大,全都是他给你的苛求与责打。
但我是他的兄弟,我和族长,还有你姑母,我们从小一起长大,都知道他的根底。
他还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,天下未定,群雄割据;你爹仗着自己一身无敌武艺,在各方势力之间趋功逐利,摇摆不定,首鼠两端,已然落了太多恶名。
最终吴王扫平南方,他乘机助徐达北伐有功,才能让天子在灭元之后,放他一马,只要他远离朝廷,从此随他行走江湖,再不过问。
他倒是不曾再接近朝廷;可德行之上却没有半点收敛和悔改,在民间无事生非,处处拈花惹草,放任荒淫,害死的女人不可胜数。
直到他遇到你娘,突然奇迹般地改邪归正。
说他对你娘一往情深,确实不假。
你娘在时,他对她百依百顺,呵护备至;你娘死后,他便再不曾有过笑颜。
这么些年来,他都是一个人过,再不和任何人亲近。
他想你娘想得厉害时,就会喝闷酒。
那天他醉得很厉害,意识中只剩下你娘。
素歌照顾他,给他擦脸,把他扶到床上让他休息。
他就错把她当成了你娘。”
沈若寥起初还徒劳地捂着耳朵,口中不停叫骂何愉诽谤中伤,后来却安静下来,两手也垂下来,只是紧紧地抱在胸前,低着头再不出一声。
何愉接着叙述道:“素歌知道他当时难过,又怕张扬大了会让兄弟反目,回来后也不敢和我说。
可我毕竟是她的丈夫,她脸色那么差,再怎么装也瞒不过我。
我问她,她骗我说没事,只是怕你爹醉得太厉害会生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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